围观者心中的矶崎新

2019年的普利兹克建筑奖终于授予了88岁高龄的日本建筑师矶崎新,这一迟来的荣誉自然在建筑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以至于极力推崇矶崎新的业内人士竟然力劝其拒领但矶崎新显然不是“像滚石一样”的鲍勃·迪伦,东西方文化的差异由此可略见一斑。

作为在上个世纪后期建筑界叱咤风云的人物,矶崎新走过的路(理论和实践)从另一侧面反映了近半个世纪以来现代建筑所历经的真实遭遇

讥讽、歧途与新生

1.讥讽

以幽默的方式来体现严肃的主题、是米兰·昆德拉的风格,曾放言“小说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已经失去了原有魅力”的他最终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个中原因众说纷纭…

日本建筑师矶崎新在现代主义备受质疑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没有选择坚守或沉默,而是为方兴未艾的反现代主义运动推波助澜。他说任何对城市进行的有秩序的规划都注定要失败,因“未来的城市终将成为一堆废墟”…作为后现代主义重要推手的他、成名于普利兹克建筑奖设立之前,但后来却多次与其插肩而过、则有点耐人寻味了…

筑波中心大厦(1979-1983/茨城)

时间从未止步于前、但时代却有可能落后于极少数持有异见思想的人。无论是乔治·奥威尔的《1984》、还是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无不隐藏着惊人的预见…但曾经对现代主义冷嘲热讽的矶崎新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让我们从他的那些停留在纸上的作品中看到现实的荒谬吗?

在二十一世纪,建筑学打开了通向未来的大门、同时也开始走向它的终点…

“空中都市” 构想(1962)

 

2.歧途

在近现代的建筑大师中,敢于不断尝试新的思想、又舍得放弃旧的观念的人少之又少。勒·柯布西耶的进退有据就曾为自己奠定了“现代主义建筑的旗手”地位,而矶崎新的改弦更张却似乎使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而这仅仅是时过境迁吗?

上世纪六十年代源于日本建筑界的新陈代谢运动第一次体现了非西方的先锋派如何在美学和意识形态上压倒西方,并控制了话语权…尽管其在后来的历史嬗变中无疾而终、但其产生的作用与影响却不可小觑,遗憾的是矶崎新过早地与其划清了界限…

作为受西方现代艺术影响至深的日本建筑师、矶崎新很早就对现代主义建筑失去了兴趣。而东方人的自尊又使他的创作研究带上神秘的“面具”:即看起来精彩纷呈、但很难让人产生共鸣;也许这就是他的作品呈现出似是而非的后现代主义倾向的原因…

洛杉矶现代艺术博物馆(1981-1986/美国)

在二战废墟中重建的日本时而也会受到地震的严重威胁,而它无疑会使人们既有的精神创伤雪上加霜。伴随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于是“裂痕”也就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与其它人强颜欢笑、故作美好的姿态相反,矶崎新选择了绝不回避的面对,而这会是他被归类为反建筑主义的证据吗?

在功能至上主义逐渐侵蚀传统现代主义建筑的根本时,矶崎新通过研究建筑的“虚与实”而发现灰空间的剩余价值、通过审视“形象破坏运动”而涉足未被他人选择的路、通过应用“零度还原”概念而尝试在结构内部去除多余的方法论…等等。

正是这些所谓“离经叛道”的行为导致真正能体现他建筑思想的作品留在纸上、也正是这些未建成的建筑设想让他在建筑界声名鹊起、非同凡响!

卡塔尔国家会议中心(2004-2011/多哈)

 

3.新生

作为一个在国际建筑舞台上持续亮相四十余年的建筑师,矶崎新的腾挪辗转确实体现出这半个世纪以来建筑领域的时空变换…

早期的理想主义(乌托邦思想)表现在其作品中呈现的新柏拉图主义(与路易斯·康诠释或演绎的角度不同)、及与新陈代谢派理念上的纠缠不清…从中也不难看出其明显带有未来主义机械论的倾向和淡化时间及距离概念的超前特征…但他的“西化”远甚于恩师丹下健三是因为他一直觉得日本传统中的某些“精华”过于沉重。

 

大分县立图书馆(1962-1966/日本)

 

中期是矶崎新进入国际视野的主要阶段,他不但从理论上替后现代主义摇旗呐喊、还在实践中为其输送糖衣炮弹…为体现历史和时间价值的重要性、他这个时期的作品始终贯穿着后现代主义和历史循环论者的文化与艺术思想。

北九州市立美术馆(1972-1974/福冈)

 

晚期随着后现代主义浪潮的日渐式微,他的激进思想似乎有所收敛、而对现代主义的回归又心有不甘…这段时间他的重心转移到对建筑进行多种造型的研究与探索方面,想从综合、拼贴、嵌入、开放、悬念、和期望中获取自己的答案。

中央美术学院新美术馆(2003-2008/北京)

作为实物存证、建筑在人类文明的弘扬与传承方面似乎比其它文化载体更鲜明,但9.11世贸中心的倒掉和巴比扬大佛的毁坏、摧毁的不仅是世俗世界的宗教信仰和经济象征,还有建筑师心中的永恒梦想…

当我们发现许多现存建筑没有存在的价值时、自然会质疑其建设时的意义…而史学家们则很有可能在矶崎新未建成的作品中、发现他对21世纪建筑学所做的贡献!

水户艺术馆(1986-1990/茨城)

 

最后,让我们再重温一下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会给他的评价:

“他兼具对建筑历史和理论的深刻了解,勇于拥抱前卫,从不满足于复制现有;

他对有意义建筑的追求也反映在他的设计作品中,直至今日仍然不拘一格、不断演进,其方式方法总有新奇之处。”

也许,这会有助于我们真正地、了解并理解他。

 

矶崎新(日本/1931-

 

 

旁观者眼中的流水别墅

 

  1. 序曲
    过去、或是昨日
    如果有人想通过建造(或设计)一座私宅而逆转未来(或辉煌人生)的话,那么充斥在他耳边的可能不会是阵阵如雷的掌鸣、而是时时四起的嘘声

 

 

  1. 时间
    1935
    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阴霾仍密布在北美大陆上、未有任何散去的迹象;而私情缠身、年近七旬的莱特也似乎随着生命的衰弱而走向事业的低谷新承接的考夫曼家族的度假别墅在9个月的时间里曾让他一筹莫展,也许这才是成竹在胸必将经历的黎明前漫长的暗夜;果然接下来的两天、别墅的雏形似神来之笔、跃然纸上。

3. 地点
美国西宾州熊奔溪考夫曼领地的森林里似乎永鸣着潺潺流水声;过于喧闹的轰响恰如当时在北美上空喋喋不休的各种建筑思潮的舌剑唇枪。而欧洲的现代主义则趁机后来居上、以创始者自居若非诞生此地的流水别墅现身、莱特对现代主义的作用和贡献恐怕将被历史轻视和怠慢了。

4. 现代主义
现代建筑的核心问题既不是技术问题也不是审美问题;如果说是欧洲孕育了它、那弗兰克·劳埃德·莱特则以自己的作品让它在北美光彩夺目起来。但在二战前美国较为保守的建筑界、现代主义的咸鱼翻身并非一帆风顺,只是在考夫曼别墅终于面世后一切才烟消云散、豁然开朗了。

5. E.J.考夫曼
就像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对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巨大影响一样,匹兹堡的考夫曼家族通过捐赠有影响的建筑奠定了自己名门望族的文化根基。 E.J.考夫曼则顺借流水别墅为自己在全世界赢得了显赫声望并因此摆脱掉多年来上层社会强加给他的冷眼和旁观,这和极欲通过此案设计反击当时主流业界对自己歧视的莱特不谋而合,只不过他在意的是惊人效果而非审美主张罢了。

6. 建筑师
在弗兰克·劳埃德·莱特近70年的执业生涯中,其绝大多数优秀作品都是在客户信任和尊重的前提下完成的、故建筑师个人意志的体现较为突出但流水别墅的诞生却复杂的多:不说那些没有取得实证的诸多传闻及外因,单是建筑师和雇主(是赞助人而非客户)之间明枪暗箭的较量与妥协即昭示了这个作品一定是甲乙双方激烈碰撞与融合后的共同结晶。这其中既有文化和风格的差异认同、也有职业和社会的侵染影响。

7. 场所精神
流水别墅完美地诠释了建筑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在这里、建筑没有因自然的伟岸而俯首称臣,自然也未因建筑的张扬而各自为王;二者的有机结合既让熊奔溪的牧歌风情演绎出未来的工业意象、也使匹兹堡的烟雾缭绕散发着原始的生态味道。有别于欧洲现代主义的自我迷恋、莱特的现代建筑则因其独特的场所精神而更具魅力。

8. 原创性
毋庸置疑,对建筑师而言、绝对的设计原创性是不存在的。对自然、历史和同行的借鉴与模仿丝毫不会动摇莱特和流水别墅在建筑史上的重要地位,而且正是由于其作品中隐藏着卓越而美丽的折衷主义、才使欧洲现代主义的先驱们意识到文化根基的重要。就像莱特晚年自己宣称的:现代建筑和古典建筑一样、都是没有年龄的,它延续了过去建成的所有建筑、并非分道扬镳。

9. 终章
现在、就像今天
如果有人已通过建造(或设计)一座私宅而重塑经典(或续写传奇)的话,那么环绕在他耳边的不止是熊奔溪瀑布欢快欣喜的不断轰响、还会有塔里埃森悠远绵长的余音绕梁
从过去到现在、已整整八十年,而传说仍将继续、且不留痕迹。